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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流血》[3句]
- 如果我留下來,這些純真的幽靈說不定會默默向我提出令人困窘的無聲的問題,而我不能用完全相反的意見或謊話來回答它。我必須從家鄉找出緣由,不含任何欺騙。里米尼是什麼?它是一個記憶的世界(虛構、摻假、被侵犯的記憶),而我利用它如此之久,以至于心里沒有一絲尷尬。 0 0 0
- 跟著羅西里尼拍《戰火》,我似乎突然間明白了一切。一個令我驚喜的新發現是,拍電影擁有與繪畫或寫作同樣的自由與輕盈。一面拍電影,一面享受它、經曆它,如此日複一日分分秒秒,不必太擔心最終的結果。 0 0 0
- 回到里米尼,我就讀的中學位于馬拉特斯提安諾路,現在已改成市立圖書館和美術館了。當時,我覺得這所中學是一座高聳入天的大樓,上樓和下樓都是一種探險。那些階梯永無盡頭。校長綽號“宙斯”,標准的自大狂。他有碩大無比,跟600型小汽車一樣大的腳,用它殘殺小孩。被他踢一腳能讓你的脊椎骨斷裂。他總是先假裝不動,然後出其不意地用那只大腳把你像蟑螂一樣踩得扁扁的。 中學那幾年是屬于荷馬和“戰斗”的時光。我們在學校讀《伊利亞特》,並得牢記在心,我們每個人都以荷馬書中的一個人物自居。我是尤利西斯,有點孤僻,老是望著遠方;當年已經微胖的蒂達是埃阿斯;馬里奧·蒙塔納利是埃涅阿斯;路易吉諾·道奇是“馴馬人赫克托爾”;斯塔克奇奧蒂是“飛毛腿阿喀琉斯”—他每一年級都要重讀 0 0 0
- 除了色彩、紙板和那些畫在圖畫紙上可以剪下來重組的平面或透視設計外,我從來沒被別的游戲吸引過。我不參加其他任何活動,從沒踢過足球。我喜歡把自己關在浴室里好幾個小時,在臉上撲粉,用麻絮做小胡須、大胡子和惡魔式的粗眉,用燒過的軟木畫鬢角。 0 0 0
- 不過,有一件事是確定的。我,並不十分樂意回里米尼。我不得不承認,這是一種障礙。我的家人還住在那里,我母親,我妹妹。我是懼怕某些感情嗎?主要是我覺得,回到那里是一種對記憶欣然但自虐的反複咀嚼,這是一種戲劇和文學的動作。當然,它自有魅力。昏昏欲睡且混亂的魅力。其實是我沒法把里米尼視為一個客體,不如說,也只能說,它是記憶的世界。的確,當我人在里米尼時,總是被已經存檔、安撫過的記憶幽靈襲擊。 0 0 0
- 在夢境里,顏色是思想、概念和情感,一如真正偉大的畫作。“夢是黑白的還是彩色的?”許多人這麼問是多余的。這就跟問一首歌里有沒有聲音一樣,大家都知道聲音是歌曲的表達方式。做夢的人可以看到紅色的草坪、綠色的馬、黃色的天空,這並不是蠢事,這是受到啟發後感情澎湃的影像。 0 0 0
- 前一陣子,通過朋友蒂達·本齊,我買了一棟房子,價格低廉。我以為找到了一個固定點,或許可以回歸純樸生活。不過這不可能成真,因為我到現在都還沒看過那房子一眼。其實,光想到一棟緊閉的房子,沒有房客,在那兒空等,我就覺得不舒服。 當我決定賣掉房子時,蒂達跟我說:“那可是你的家鄉!”好像在提醒我,不要再一次背叛它。 在此之前,蒂達曾說服我在馬雷奇亞買了一小塊地。那地方看起來很適合謀殺站街女郎。 0 0 0
- 昨天晚上我夢見里米尼港灣,澎湃蒼綠又駭人的大海,如大草原般滾動,海面上厚重的云塊朝向陸地奔騰而去。 巨大的我從小小的、狹窄的港灣出發,想游到大海去。我告訴自己:“我如此巨大,但大海終究是大海,要是游不到呢?”然而我並未因此而苦惱,仍繼續在小海灣中伸長了手臂劃水。我不會溺斃,因為腳碰得到底。 這是一個膨脹的夢,或許是想讓我重拾對大海的信心。一個自我保護的小小機制:誘惑人高估自己,或者低估那些可能會限制自己起跑的障礙。總之,我搞不清楚到底是應該拋棄起步時的小港灣情結,還是應該高估自己。 0 0 0
- 電影是一種儀式,大眾被動地屈服于其下,所以誰拍商業電影,誰就為那些每天接受大量銀幕影像造訪的大眾規劃了思維、習俗和心理氛圍的方向。 我覺得一部電影可以源自一個毫無意義的細枝末節,例如對一種顏色的感覺,對一個眼神的回想,對一首終日盤旋在你耳朵里的旋律糾纏不清的眷念。 電影敘述它的世界、它的故事和它的人物,用的是影像。夢不正是用影像令你神魂顛倒,讓你驚慌,使你興奮,令你焦慮,給你滋養嗎? 0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