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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院情史》[8句]
布爾加科夫1940年3月10日,布爾加科夫走完了他勤奮、無畏而又淒苦的一生,病逝于莫斯科富曼諾夫街的住所內。終年四十九歲。
八十年代末,我曾去莫斯科新聖母公墓參觀。這是俄國和蘇聯著名文化人士如果戈理、契河夫、法捷耶夫等,以及蘇聯政界、軍界名流如斯大林夫人、莫洛托夫夫婦和赫魯曉夫等的永眠之地。久以墓碑、墓碣、墓飾雕刻精美而聞名遐邇。進去一看,果然如此。滿目都是氣派不凡的大理石、花崗石墳墓和死者的石像。可是在此墓葬群中卻有一個土墳,惟一的一個土墳,顯得分外觸目,走近一看,黑油油的長方形土墳上,赫然放著三束紅玫瑰。那天莫斯科彤云密布,寒風蕭蕭,還飄著稀疏的雪珠,這反使那三束玫瑰益發鮮豔欲滴。墳後簡樸的墓碑上簡樸地刻著“布爾加科夫之墓”數字。我仁立墳前良久,心想這座土墳豈不是布爾加科夫一生為人的寫照。起于泥士,歸于泥土。如泥土一樣肥沃,樸實,恒久。所以在他謝世四十余年後,他的讀者還來他墳前獻上鮮花。我沒有帶花去。我奉上了一瓣心香。
驅車返旅舍途中,我浸沉在沉思之中。多年來我一直在思忖,是什麼力量支持這位作家在明明知道他的作品不可能演出,不可能出版的情況下,于長達十年的時間內,力疾撰文,直至生命的蠟炬成灰?現在我悟出來了,是信心。是對未來的信心支持著他。偉大的作家總是站在時代的巔峰之上。他們是能窮盡千里之目的。
上辑:
《大師和馬格麗特》[14句]
下辑:
《我們》[30句]
- 想著這一切,我把母貓放進院子,自己倒頭睡覺。一冬天來找唯一一次酣睡無夢。 0 0 0
- 有天晚上我一抬頭,愣住了:艨艟巨艦不再飛駛,還是原來的樓房,天光已經透亮,燈光不再燦燦,而是使人討厭。我滅了燈,讓寒磣的房間落在晨曦之下。 0 0 0
- 他們提出的意見真誠、嚴厲,現在想來,甚至非常公正。“問題是您那語言!”老文學家(也就是我說的老滑頭)說道,“語言太糟糕,不登大雅之堂!”他喝下一杯伏特加,吞下一條沙丁魚。我給他滿上第二杯,又一飲而盡,隨後咬了一口香腸。 “應多使用借喻!”他咬了口香腸後說。“是啊,”年輕文學家彬彬有禮地贊和,“語言是貧乏了些。”兩名記者不出聲,只同情地點了點頭,喝下杯中酒。夫人們沒有點頭,沒有說話,堅決拒絕我專門為她們准備的甜酒,也和男性一樣喝了伏特加。“怎能不貧乏呢!”老作家說,“借喻像衣衫,人沒它,就成了光裸裸、赤條條的,務必記住,老弟!”“老弟”一詞,當然是沖我說的,我不由得身子涼了半截。 0 0 0
- 我瞧了瞧窗外,對面五層樓扇扇窗子都沒有亮光。我倏地想象,這不是樓房,而是行駛在暗空下的艨艟巨艦。想象使我轉憂為喜,心也就慢慢平靜下來,母貓也合上了眼睛。就這樣,我寫起了小說,寫那昏蒙蒙的大風雪,力圖描繪台燈下鋼琴的熠熠側影。我雖沒成功,卻憋了股倔勁。白天我盡可能在我那份不情願的工作上少花氣力,得過且過,一有機會便借故請假。當然他們不信,因而常鬧不愉快。我等待夜晚的到來一如小伙子等情人幽會。我詛咒的臥室不再那麼刺撓人了。我坐到桌邊……好問事的瘦貓坐到報紙上。又因它對小說特感興趣,企圖從報紙改坐到我寫好的底稿上,我不得不拎起它脖子放回原處。 0 0 0
- 神經衰弱症發作事情在于,我恨透了我在《河運報》社擔任的閱覽室管理員職務,所以往往在夜里,有時甚至通宵達旦,在我低矮的閣樓里寫小說。寫小說起念于有天晚上,我做了個憂悒的夢,夢見了我出生的城市,白雪,嚴冬,內戰……夢中刮著無聲的暴風雪,之後出現了一架陳舊的鋼琴,鋼琴旁人影幢幢,而這些人早已謝世。在夢中我突然感到無限的孤獨,開始可憐起自己來,醒來滿目淚痕。我打開懸在桌上那盞蒙滿塵埃的電燈。它照亮了房里的一副寒磣景象——廉價墨水瓶,幾本書,一遝舊報紙。我左腰受彈簧的擠壓又酸又疼,心里揣著恐懼,我覺得我就要在桌子跟前死去了。出于恐懼我甚至發出可憐巴巴的呻吟,目光向四下搜索,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將我拯救。 0 0 0
- 小說需花許多時間修改,許多地方應予刪除,許多詞句應作更動,按理,是件費時費力卻必須做的工作。但我偏偏隨心所欲,修改六頁後我招來客人——兩名《河運報》記者,幾個和我一樣的小職員和他們的妻子,外加兩位文學家:一位是年輕作家,短篇小說寫得非常機靈,另一位是見多識廣的老滑頭。一晚上我讀了所寫長篇的四分之一左右。夫人們聽我朗讀聽得直打盹兒,乃至我心里很過意不去。不過記者和文學家倒還堅強,能挺得住。 0 0 0
- 院中柏油地上各種毛色的公貓在無聲地徘徊,紙上一個個字跡沒有燈光也辨認得出了。“上帝啊,已是四月了!”我喟歎一聲,不由害怕起來,于是寫了個斗大的字:完。冬天已經結束,暴風雪已經了結,寒冷已經過去。經過一冬,我喪失了本就不多的熟友,衣服也已磨爛,常常鬧起風濕痛,以至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至于說三分像人,因為我堅持每天刮臉。 0 0 0
- 果然,我找到了救星,我從大門口撿回的老貓輕輕喵了一聲,第一個做出反應。一分鍾後它已坐到報紙上,瞪起圓眼問道:出什麼事了?這只精瘦的煙黃色畜生當然希望我倆相安無事。說實話,我若有三長兩短,誰來喂它呢?“我神經衰弱症又發作了,”我對貓說,“這病跟我結下了不解之緣,發作愈來愈頻繁,最終非把我吞下不可,但暫時還能活得下去。”整個樓房都沉入酣夢。 0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