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說話的時候,他始終沒有望我一眼,所以我覺得是隔著竹簾與他講話。見他態度如此傲慢,我正想走掉,他突然放下畫筆,沒容我有任何心理准備,他一歪脖子,歌聲就如倏忽而至的漫天大雪一樣飄揚而起。我頭一回聽人唱沒有歌詞的歌,它有的只是旋律。那歌聲聽起來是那麼的悲,那麼的寒冷,又那麼的純淨,太不像從大地升起的歌聲了。 他的歌聲起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當我還為著歌聲的那種無法言說的美而陶醉時,它卻戛然而止了。他低聲問了句,這樣的悲調你也想收集麼?如今悲曲上不了台面,你沒見電視中唱民歌的個個都是歡天喜地的? 我說,我喜歡這悲調。 0 0 0
- 可這樣的日子卻像動人的風笛聲飄散在山谷一樣,當我追憶它時,聽到的只是彌漫著的蒼涼的風聲。 0 0 0
- 要是空氣中的灰塵能唱歌就好了,他可以隨時揮揮手,就能讓它們縱聲歌唱。 0 0 0
- 一個傷痛著的人置身一個陌生的環境是幸福的,因為你不必在熟悉的人和風景面前故作堅強,你完全可以放縱地流淚。 0 0 0
- 集市上人影憧憧,誰能想到有一些卻是鬼影呢?!炸油糕與麻花的甜香氣,與炸臭豆腐干的氣息混合在一起;賣瓜果蔬菜的與賣糧油副食的爭先恐後地吆喝著,地面漸漸地積了瓜子皮、紙屑、煙蒂、菜葉等遺棄物,當然還有人們隨口吐出的痰。 0 0 0
- 就像一棵樹被砍斷了,你能從它根部重新生出的枝葉中,尋覓到老樹的風骨。 0 0 0
- 在這個集市上,辛酸的人海著去了,你要聽鬼故事,隨便逛逛就能聽到。 0 0 0
- 集市上人影憧憧,誰能想到有一些卻是鬼影呢?! 0 0 0
- 街上要是不安紅綠燈就好了,人就會瞅著路走。 0 0 0
- 我想把臉塗上厚厚的泥巴,不讓別人看到我的悲傷。 0 0 0
- 聽說周二在井下挖了六年煤,我便問他下井是什麼感覺? 周二說,啥感覺?每天早晨離開家,都要多看老婆孩子幾眼,下了井就等于踏進了鬼門關,誰能料到自己是不是有去無回?閻王爺想勾你的名字,大筆一揮,你就得留在地下了!媽的! 0 0 0
- 夕陽湧流而來,那麼的強烈,那麼的有韌性。光與光密集的聚合與糾集,就有了一股鞭打人的力量。 0 0 0
- 你知不知道,有的人死了,沒有葬禮,也沒有墓地,比狗還不如!狗有的時候死了,疼愛它的主人還要拖它到城外,挖個坑埋了它;有的人呢,他死了卻是連土都入不了啊! 0 0 0
- 那些紫白紅黃的花朵被晚風吹得簌簌響,使我想起魔術師的葬禮。也有很多人送了花圈給他,可我知道他最不喜歡紙花了,我差人將他靈堂所有的花圈都清理出去。我知道有我為他守靈就足夠了,我是他唯一的花朵,而他是這花朵唯一的觀賞者。 0 0 0
- 在我看來,真正的喜悅是透露著悲涼的,而我要尋找的,正是如梨花枝頭的露珠一樣晶瑩的—— 喜悅盡頭的那一縷悲涼! 0 0 0
- 時光在飲酒的過程中悄然流逝了。裹挾在酒中的時光,有如斷了線的珠子,一粒粒走得飛快。 0 0 0
- 我生怕自己的生活經驗會給她一些錯誤的引導,雖然說某些觀點對我來說至關重要,但對別人也許一文不值。我確信,一個人只要有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氣,是完全能夠建立自己的世界觀的。 0 0 0
- 一個最不幸的人去看一個不幸的人,那個不幸的人的家庭就仿佛看到了一縷曙光。 0 0 0
- 魔術師開始頻繁隨劇團去農村演出。最近幾年,他又迫不得已到一些夜總會去。那些看厭了豔舞、唱膩了卡拉OK情歌的男人們,喜歡在夜晚與小姐們厮混得透出乏味時,看一段魔術。有時看到興頭上,他們就把鈔票揚到他的臉上,吆喝他把鈔票變成金磚,變成女人的繡花胸衣。所以魔術師這幾年的面容越來越清癯,神情越來越憂郁。他多次跟劇團的領導商量,他不想去夜總會了,領導總是帶著企求的口吻說,你是個男人,沒有性騷擾的問題,他們看魔術,無非就是尋個樂子,你又不傷筋動骨的;唱歌的那些女的,有時在接受獻花時還得遭受客人的“揩油”呢,人家順手在胸脯和屁股上摸一把,她們也得受著。為了劇團的生存,你就把清高當成破鞋,給撇了吧! 0 0 0
- 他一個當獸醫的,怎麼會拿到為人看病的行醫執照呢?我問。 嗨,這世道的黑白你還看不清哇,有錢能使鬼推磨唄!周二吐了口唾沫,說,老周的連襟在衛生局當局長,拿個行醫執照,就跟從自家的樹上摘個果子一樣輕而易舉,有什麼難的?出了事後,人家花了兩萬塊,就把事平了!就說人不是點滴死的,是心髒病發作死的! 0 0 0
- 他之所以開畫店,就是為了唱歌方便。家人不允許他在家唱,有一回他唱歌,家里的花貓跟著流淚。還有一回他唱歌,小孫子正在喝奶,他撇下奶瓶,從那以後就不碰牛奶了,他只得在外面唱歌。 0 0 0
- 他被打折過腿和肋骨,他們還把他整理的民歌撕成碎屑,勒令他吃下去,讓這頹廢的資產階級的東西變成屎。他就得像一頭忍辱負重的牛一樣,把那些紙屑當草料一樣嚼掉。陳紹純說很奇怪,以前他並不能記住所有的旋律,可它們消亡在他體內後,他卻奇跡般地恢複了對民歌的記憶,那些歌在他心底生根發芽、郁郁蔥蔥,他的內心有如埋藏著一片芳草地,他常在心底歌唱著。只是那些歌詞就像蝴蝶蛻下的羽翼一樣,再也尋覓不到了,所以他的歌是沒有詞的。而那樣的詞在那個年代,就像插在圍牆頂端的碎玻璃屏障一樣,雖然陽光把它們照得五彩斑斕的,但你如果真想貼近它,跨越它,就會被紮得遍體鱗傷。 0 0 0
- 我將茶桌上的水杯收進旅行箱,走下火車。 腳剛一落到站台的水泥青磚上,就感覺黃昏像一條金色的皮鞭,狠狠地抽了我一下。在列車上,因為有車體的掩護,夕照從小小的窗口漫進車廂,已被削弱了很多的光芒,所以感受不到它的強度。可一來到空曠之地,夕陽湧流而來,那麼的強烈,那麼的有韌性。光與光密集的聚合與糾集,就有了一股鞭打人的力量。 0 0 0
- 但凡做小本生意的,都是些眼疾手快的人,他們能心、手、口並用,嘴上抽著香煙並且與你講著故事,手上麻利地打理著生意,什麼也不耽誤。 0 0 0
- 天又黑了,這世上的夜晚啊! 0 0 0
- 我不學會吆喝,賣的就是天鵝肉,也得爛在攤床上,如今這世道,叫喚的鳥兒才有食兒吃呢。 0 0 0
- 那為什麼不向社會尋求救助呢?我問。 像她這樣上不起大學的孩子又不是一個,救助得過來麼?史三婆說,這丫頭出來做小買賣,說掙了錢供自己上大學。我看靠她賣笤帚,賣到人老珠黃了也上不起!還不如學那些來烏塘“嫁死”的女人,熬它個三年五載的,“嘭——”地一聲,礦井一爆炸,男人一死,錢也就像流水一樣嘩嘩來了!要說什麼是鬼,這才是鬼呢!史三婆氣咻咻地拈起一瓶滅蚊劑,漫無目的地噴了一下,好像我是只吸人血的毒蚊似的。 0 0 0
- 她穿行在集市中,就像一股凜冽的風掠過湖面,泛起寒波點點,很多人都抬著眼望她,就像看戲中人似的。 0 0 0
- 所以我覺得雄鷹對一座小鎮的了解肯定不如一只螞蟻,雄鷹展翅高飛掠過小鎮,看到的不過是一個輪廓;而一只螞蟻在它千萬次的爬行中,卻把一座小鎮了解得細致入微,它能知道斜陽何時照耀青灰的水泥石牆,知道橋下的流水在什麼時令會有飄零的落葉,知道哪種花愛招哪一類蝴蝶,知道哪個男人喜歡喝酒,哪個女人又喜歡歌唱。我羨慕螞蟻。當人類的腳沒有加害于它時,它就是一個逍遙神。而我想做這樣一只螞蟻。 0 0 0
- 他進而分析煤礦事故多的原因,那是由于地下是閻王爺居住的地方,活人天天下去采煤,等于掘閻王爺的房子,讓他不得安生,他當然要大筆一揮,取出生死簿子,把那些本不該壯年死去的人的名字一一勾上,提早帶走他們。所以死在井下的礦工,總是三五成群。 招風耳說,現在行了,下井的一班是九個人,上頭不是有文件嗎,超過十人以上的死亡事故才上報,死九個人,等于是白死! 0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