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懷舊不必忠實于曆史,它不是對史實的忠誠追溯,而是一種情緒的需要,一種和身份認同有關的情緒。 0 0 0
- 懷舊是種無人可以避免的病,人類曆史有多長,這種病就存在了有多久。它不是記憶,它是一種對待記憶的方式。它總是讓過去比現在美妙,有時候還會創造出一個不曾存在的過去。 0 0 0
- 首先,苦是一種成熟的品味,小孩少兒不能輕嘗,所以我幾乎沒見過有孩子是愛吃苦瓜的。 只有經曆過了人間百味,酸咸嘗遍,你才能體會苦瓜的清涼。盛夏時分,一盤冰鎮苦瓜的消暑功效甚至比得上紅豔豔的甜西瓜,一放入口,直如醍醐灌頂,沁人心脾。中國人愛吃苦在這個意義上非但不是貶損,反而是個褒揚,這表示曆史夠悠久的這個民族滄桑見盡,什麼滋味都試過,這才曉得細品苦中真味,成了全世界最能欣賞苦瓜的國度。 大陸游客開放游寶島以來,最受歡迎的景點莫過于台北故宮博物院,而故宮博物院內又有三寶是他們萬萬不能錯過的,並且按照中華文化的優良傳統,以菜名將之合稱為“酸菜白肉鍋”。 0 0 0
- 蘇東坡一輩子到哪里都能找到美食,並不在于他的食緣太好,而在于他的曠達。這位老饕之祖為我們示范了美食家的真義:不必只求罕見的山珍美味,也不必工藝繁巧的盛宴。只要樂天達觀,顛沛必于是,造次必于是,什麼野菜粗糧都能變成人間至味。 0 0 0
- 茶葉源于中國,所以全世界各種語言里的“茶”,都來自中國的兩大方言系統。日文、葡萄牙文、俄羅斯文、土耳其文和阿拉伯文學的是廣東話;德文、法文、英文與荷蘭文里的“茶”則來自福建話。仔細看看這些語言的關系,可以看出中國茶葉輸出的路線圖。比方走海路的那一套,就全是福建腔,例如英文里的“tea”。 0 0 0
- 但凡山珍海味等神話食品,都有不凡的出身。例如燕窩,要工人冒生命危險爬上懸崖采集;白松露則要夜晚秘密地用狗去尋找(一條合格的狗,其價碼可能比采燕窩的工人生命還高)。但松露更神秘之處,是所謂的“焦土現象”,也就是它附近的植物會因其生長而干枯,直徑范圍可達十多二十米,直如被雷劈過一般,留下一圈燒焦的土地,至今無人能夠給出科學的解釋。所以我們在吃松露的時候,一定要記住這些使它增值的背景故事,正是它們造就了神話,使它昂貴,也使它更美味。 0 0 0
- 凡干一事,我總是習慣後退一步,想想自己到底在做什麼,然後再稍稍追溯一下這件事的源流,看看它和周遭環境的關系。于是我寫書評時論,就不免粗糙考據書評與時論的由來;後來在電視台做節目,自然得思考電視與社會的關系。好聽點講,這叫做自覺反省;說難聽點,這是不專心干活。一個人在騎自行車的時候要是太過自覺,心里老是想著雙腿發力如何帶動齒輪運轉的力學問題,他多半會摔得很慘。 0 0 0
- “天下間四只腳的除了桌子之外,廣東人沒有不能吃的東西。”我們享有如此“美名”。固然是食膽甚大,但也是因為嶺南的生態環境本來就很多樣,聚集了不少北方罕見或者早已絕跡的生物,比如大象。反正要殺,那就千萬別浪費,潮汕人和廣府人秉持物盡其用的傳統美德,不只宰象割牙,就連它的肉也要想盡辦法炮制。每次捉到活象,我們的祖先“爭食其鼻,云肥脆,尤堪作炙”。不僅火烤紅燒,聽說糟漬的味道也不錯,切條生炒還行。等到象鼻不好找了,後來的香港人就開始吃象拔蚌,那條“象拔”起碼長得像真象拔。嶺南還有華南虎,香港最後一次發現老虎是1947年11月,一位主教在沙田看見了它,而且當年還有不少其他目擊者的報告。至于現身香港的最後一頭大象,恐怕就是幾年前馬戲團帶來的吧。 0 0 0
- 水果當然是樹上熟為美,其中又以荔枝為最,所以香港才會有這許多“荔枝團”專門去廣東果園現采現吃。而江太史家更勝一籌的地方在于他們講究到了時辰,露水乍現,就要及時取用,差一分都不行。 讀明人徐渤的《荔枝譜》,方知這是由來已久的古法:“當盛夏時,乘曉入林中,帶露摘下,浸以冷泉,則殼脆肉寒,色香味俱不變。嚼之,消如降雪,甘若醍醐,沁心入脾,蠲渴補髓,啖可至數百顆。”徐渤還說,要是怕吃得太多肚脹,可以略略點鹽,有消滯之效。 0 0 0
- 前兩天重讀汪曾祺先生散文,有《葵·薤》一篇。汪先生很好奇古詩里頭時常提到“葵”,並說它可以拿來做羹,是種很常見的好蔬菜;但到底什麼是“葵”呢?只知道它肯定不是向日葵,也不是秋葵和蜀葵,因為這幾種植物好像都不太能夠下湯。終于,他在清人吳其浚的《植物名實圖考》與《植物名實圖考長編》里頭找到了答案,原來“冬莧菜”就是“葵”。四川、江西、湖南和湖北等地還很流行冬莧菜,而且就是取葉做湯,吃起來像莼菜一樣滑利,正如古人形容。 0 0 0
- 日本料理的精髓(或者狡詐),一切以食材為主,怎樣最能讓它保持原味就怎麼做,只要東西好,盡量不加工地把它完整呈現出來,竟然就成一道獨立的菜肴了。 0 0 0
- 所以涼果零嘴不宜暴食,只有富貴人家才會在不是過年的時候拿它無聊地填嘴巴止心癢。從廢物變成了補品,從吃剩的果核到抽屜里的珍藏,這份愛惜自然供養的心意,這種在蒼涼中尋一絲慰解的情懷,又豈是那些在“零食物語”這類現代大商店里大包小包抱回家的現代消費者所能體會?下次吃話梅,你不妨珍而重之地含住它,先仔細感受那股叫人忍不住眯起眼睛的酸勁,然後慢慢地,慢慢地,一陣淡淡的甘味就來了,隨著唾沫流淌進干涸的喉嚨深處。人生如火宅,難得一點清涼,也許這就是涼果的本義了。 0 0 0
- 假如食物注定要被人吃掉,假如食物真的是一種藝術,那麼我們欣賞這種藝術的唯一方式就是毀滅它。只有透過吃的動作,我們才能完整的體驗食物之美,才能領會食物作為一種藝術的精髓,可是吃的動作同時也就是一種破壞,吞沒與消化,食物一生的高潮在于他的死亡,不消滅食物,我們就無從欣賞食物,飲食藝術乃是一種關于毀滅和敗亡的殘酷的黑色藝術,最美的刹那,就是崩解朽壞的一刻。 0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