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財產制度的問題,中國是井田時已私有,而這私有乃是私情。如在一個大的風景里,覺得攜手同行的人更有一種親愛,對貼身穿戴的衣飾更有一種歡喜,雖然那人那衣飾亦是生在一個大的風景里。 0 0 0
- 中國人是能正故能奇,淺色複色皆是正色的變化,生旦淨丑皆是正聲的變化。 0 0 0
- 中國是人與人尋常相見就有親切的,而愛慕亦只生于這世俗的能調笑與平人的無猜忌里,是非常干淨的男女相悅。 0 0 0
- 中國文明是有人世風景,還比形勢更大。提心吊膽的講把握形勢,必有一次失手,而能生在一個大的風景里,則雖阻于形勢,亦連環可解,且可形勢自我而生。所以像曹操那樣,雖兵敗如山倒,亦隨又會得無因由的好笑開心起來。那樣的人真的宛如游龍,翩若驚鴻。 0 0 0
- 我亡命溫州時,愛玲從上海取道金華麗水,千里迢迢來看我,兩人同去街上走走,沿街有個紡織工場,就站在窗口看女工織布,那女工襟邊佩一朵花,坐在機杼前,只見織的布如流水,好像她的人是被織出來的,真真的如花美眷,如水流年。 0 0 0
- 以至于今,中國人對于西洋的東西可以如莊子游于濠上而知魚之樂,而魚則不能曉得莊子。 0 0 0
- 民國初年上海杭州的女子,穿窄袖旗袍,水蛇腰,襟邊袖邊鑲玻璃水鑽,修眉俊目,臉上擦粉像九秋霜,明亮里有著不安。及至五四時代,則改為短衫長裙,衫是天青色,裙是玄色,不大擦粉,出落得自自然然的了。那時的青年是,男子都會作詩,女子都會登山臨水,他們不喜開會,不惹群眾,而和朋友或愛人白日游冶,夜里說話到霧重月斜。他們輕易離家去國,無人可以責其負心,而去到希臘羅馬或美國呢,希臘羅馬美國亦像在貴客面前不可以訴說辛苦恩怨事,他們是到了哪里,哪里即呈吉祥,他們有這樣的奢侈,連脂粉都怕汙了顏色。 0 0 0
- 西洋人惟有冒險與偶然,中國的卻是巧,杜牧詩:“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周瑜便是運氣好,喜氣重重的人是隨時隨地都能拾得巧宗兒的。曹操的詩,每說:“幸甚至哉,歌以言志。”人生自身原可以即是個慶幸,而打天下亦不過即景生情,邂逅相遇皆成為好。 0 0 0
- 西洋的是浪漫,印度的是神通,中國的則是傳奇,人超過了他自己。秋香不知是從何時起愛了唐伯虎,玉蜻蜓里的志貞亦如此,總以為自己不會的,後來想想又可笑,又無奈,然而是歡喜的。 0 0 0
- 詩經里有一篇《著》寫女子打扮去游春,央請良人在房門口等等她,在樓下堂前再稍為等等她,一面盡問:“我戴這付白玉環子,配上鬢際的白玉花好嗎?我戴這付翡翠的,來配綠玉花好嗎?”清末以來的革命亦是這樣的委決不下,而門外浩蕩春光亦真的都在等他,因為吉日良辰要有他才有主,連達爾文的進化論亦只得且安靜。 0 0 0
- 因為人是要自己亦是美人,陌上拾得舊花鈿,才能知昨天有美人在此經過的。 0 0 0
- 中國人除了金色為尊,最喜歡的還是桃紅。桃花極豔,但那顏色亦即是陽光,遍路的桃花只覺陰雨天亦如晴天,傍晚亦如曉日,故豔得清揚。日本人喜歡櫻花,櫻花像桃花,只是輕些淡些。故又印度的是金蓮世界,中國的是桃花世界。蓮花世界金色熠熠,無跡可求,桃花世界亦有這種好的糊塗。 0 0 0
- 秦始皇時人家說東南有天子氣,劉邦就自以為是他,去芒碭山澤隱避起來。曹操則許負相他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他也聽了很高興。還有竇廣國,窮得在山里燒炭,岸崩壓死百余人,他獨得脫,自卜數日當為侯,跟主家到長安,聽說竇皇後新立,他就有膽量相信這一定是他從小相失的姊姊,那樣的人,生在天下世界,就好比是在華麗深邃的堂前,叫一聲處處有回聲,知道自己一顰一笑在一代人的面前必被理睬尊重。那跌宕自喜恰如“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自以為好。那淘氣亦像秋香的刁,並且像彩鸞像志真的糊塗,因為人生實在炫耀。 0 0 0
- 五月的杭州紫氣紅塵,浣紗路上千柳絲,汲水洗衣的女子走過,有晴天的濕潤鮮明,旗下包車丁當,菜擔柴擔花擔和露帶泥。滬杭鐵路城站的喧闐,如潮來潮去,亦如好花開出牆外,游蜂浪蝶並作春意鬧。西湖的水色淡素,白堤上寂曆禪院無人到,柵門掩著,里邊石砌庭階,桃花李花都開過了,那花呵,開時似欲語,謝時似有思,都付與了遲日疏鍾。 0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