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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納粹集中營的幸存者永遠無法忘記的那份經曆,對新一代西方人來說並不相干,而且隨著歲月流逝,這種斷層也日趨嚴重。……80 年代的年輕人被當今不同的、緊迫的社會問題所包圍:核威脅、失業、資源耗竭、人口爆炸,他們必須調整自我以適應瘋狂而頻繁的技術革新。這個世界的結構已經廣泛而深刻地改變了……在最後的戰爭中取得勝利的兩個大國政府所基于的意識形態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它們的可信度和光彩。懷疑的一代正站在步入成年的門檻上,失去的並非理想而是確定性。事實上,他們對已被揭示的重要真相心懷疑慮,卻情願接受不重要的瑣碎事實。這樣的事實,無論理性或狂野,都在文化時尚的悸動潮流下,日複一日地變化著。
0 0 0 1 拷貝 二維碼 《被淹沒和被拯救的》
- 在受害者這個更加廣闊的領域中,同樣存在著記憶的遷移……人們已經注意到,比如,許多戰爭的幸存者(或其他經曆過複雜心理創傷的人)往往會不自覺地過濾他們的記憶——在追憶他們的往事或向第三人講述自己的遭遇時,他們願意駐足于那些短暫的安甯時刻,那些荒唐的、奇怪的或輕松的時刻,而跳過最痛苦的片段。因此,隨著歲月流逝,這些記憶逐漸模糊。 0 0 0
- 一個現代極權主義國家對其個人所實施的壓力是可怕的。它擁有三個最基本的武器:直接宣傳或把宣傳偽飾成教育、指示和流行文化,對多元文化信息樹立壁壘,以及恐怖。 0 0 0
- 走出黑暗,人們因重新獲得已被泯滅的意識而痛苦。……我們曾長年累月如牛馬般生活:每天從黎明到黑夜,我們的生活中充滿了饑餓、疲勞、寒冷和恐懼,留給反思、推理和情感體驗的空間早已蕩然無存。我們忍受罪惡、混亂和赤貧,如果在正常的生活中,相同的經曆帶給我們的痛苦要比在集中營中大得多,因為在集中營里,我們的道德尺度已經改變。而且,我們每一個人都在偷盜——在廚房中,在車間中,在棚屋里,總之,“從其他人的手中”,從對立面,但仍然是偷盜。有些人(極少數)陷得如此之深,以至于偷盜自己伙伴的面包。我們不僅忘記了自己的國家和文明,也忘記了我們的家庭、我們的過去、我們曾為自己幻想過的未來,因為,就像牲畜,我們被局限于現在。 0 0 0
- 過于頻繁地喚醒一份記憶,並像故事似地講述它,這份記憶就會漸漸變成一種結晶般的、完美的、添枝加葉的、在經驗中千錘百煉的老生常談。這份虛假的記憶,終將取代原始記憶,並自發地不斷增長。 0 0 0
- 集中營的“被拯救者”們並非最優秀的人……更合適的說法是,那些最糟的人幸存下來:自私者、麻木者、“灰色地帶”的合作者、密探們,也就是說,那些最適應環境的人,而那些最優秀的人都死了。 0 0 0
- 我打算審視的,是極端體驗下的記憶——受傷或施加傷害。在這種情況下,幾乎具備了能扭曲或抹掉記憶的所有因素:受害或施加傷害的記憶本身就是一種傷痛,因為這種回憶令人痛苦,至少讓人不安。受過傷的人傾向于阻滯受傷的記憶,以免重新激起傷痛。而施暴者則把記憶隱藏在內心深處,不去回憶,以減輕罪惡感。 0 0 0
- 在大多數的情況中,解放的時刻既不令人高興,也不令人輕松。因為大多數時候,解放的背後是毀滅、屠殺和遭受的痛苦。當他們感到自己重新變成人,也就是說,重新肩負生活的重任,人們便能感受到悲傷:失去親人或家人離散的悲傷;身邊人們廣泛遭受痛苦的悲傷;他們自己耗盡了精力卻無藥可救的悲傷;在瓦礫堆中,往往是孑然一身,重新面對生活中的種種問題的悲傷。並非“快樂是痛苦之子”,而是“痛苦是痛苦之子”。僅僅對于某些幸運兒,在某些特定的瞬間,或者非常單純的靈魂,脫離痛苦才能帶來快樂,否則總要伴隨一段時間的深深的痛苦。 0 0 0
- (納粹黨人)的確有人故意說謊,冷靜地編造事實,但多數人則拔錨、啟航,暫時或永久地,遠離真實的記憶,為自己編造一個方便的事實。對他們來說,過去是一種負擔,他們為犯下的罪惡(或遭受的痛苦)感到厭惡,願意用另一份記憶替換真實的過去。開始時,這種記憶更替可能完全是有意的,根據一個虛構的腳本,憑空捏造。盡管歪曲了事實,但真實的記憶比它更痛苦。他們向別人、也向自己不斷重複虛構的記憶,真與偽的邊界漸漸模糊。最終,他們完全相信了自己講述了無數次,並將繼續講述的故事,修飾和潤色其中的各處細節——那些不可信的細節,那些與曆史公認事件不相符或不一致的細節——最初的捏造轉變為篤信。 0 0 0
- 一些特定條件會造成記憶的扭曲:創傷、其他“競爭性”記憶的干擾、非正常的意識狀態、情緒壓抑、心理阻滯。然而,即使在正常情況下,記憶也在緩慢消退,記憶的輪廓逐漸模糊,只有極少的記憶能殘存下來,這就是所謂生理性遺忘。這無疑是大自然偉大力量的一種,同樣的力量讓整潔變得凌亂,年輕化作垂暮,生命走向死亡。 0 0 0
- 我從來不知道如何"以牙還牙",既非出于福音傳道者般的聖潔,也不是因為知識分子的高貴,而是由于內在固有的軟弱無能……在面對一個人類的侵擾和挑釁時,我就失去了所有的勇氣。 0 0 0
- 希特勒“千年帝國”的短暫曆史可以重新詮釋為一場對抗記憶的戰爭。奧威爾式的偽造記憶,偽造現實,否定現實。 0 0 0
- 你會不會感到慚愧?因為替代他人而活下來?特別是,死去的那個人比你更慷慨、更敏感、更有用、更聰明、更具有活下去的意義?……這不僅是一種假想,更是猜疑的陰影:每個人都是他兄弟的該隱,我們每個人都篡奪了鄰居的房屋,並取而代之。這是一種假想,但它噬咬著我們,它像蛀蟲一樣深深地隱藏在我們的心靈之中。 0 0 0
- 我們納粹集中營的幸存者永遠無法忘記的那份經曆,對新一代西方人來說並不相干,而且隨著歲月流逝,這種斷層也日趨嚴重。……80 年代的年輕人被當今不同的、緊迫的社會問題所包圍:核威脅、失業、資源耗竭、人口爆炸,他們必須調整自我以適應瘋狂而頻繁的技術革新。這個世界的結構已經廣泛而深刻地改變了……在最後的戰爭中取得勝利的兩個大國政府所基于的意識形態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它們的可信度和光彩。懷疑的一代正站在步入成年的門檻上,失去的並非理想而是確定性。事實上,他們對已被揭示的重要真相心懷疑慮,卻情願接受不重要的瑣碎事實。這樣的事實,無論理性或狂野,都在文化時尚的悸動潮流下,日複一日地變化著。 0 0 0
- 對我來說,與青年交談變得越來越困難。我們將其視為責任,同時,也是一種危險:時代誤植的危險,不被傾聽的危險。而青年一代必須傾聽我們的述說:因為我們集體性地見證了一個至關重要、意料不到的事件,而至關重要正是因為意料不到,任何人都沒有預見到這一事件的發生。它的發生違背了所有的預言;它發生在歐洲;讓人無法相信的是,整整一代文明的德國人,誕生于魏瑪共和國那熱烈的文明之花,卻追隨一個小丑(他的形象在今天只會激起嘲笑)。然而他們卻遵從阿道夫•希特勒的指示,歌唱他的頌歌,直到釀成一場巨大的災難。它發生了,所以還會發生:這正是我們要傾述的中心要旨。 0 0 0
- 我們的記憶並非鐫刻在石頭上,隨著時間流逝,它們不但會漸漸消失,還會經常改變,甚至會增長,與不相干的記憶糾纏成一團亂麻。 0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