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辑:
《顧城詩集》[4句]
下辑:
《睡眠是條大河》[10句]
- 黑夜使一切變得專一和隱晦,只有這強大、甜美、永無止境的重複,一陣陣的悸動。在黑夜里什麼都沒有,陽光和樹木的感覺,遠處海浪的感覺,站起來看銀色的小帆和云的紫色影子的感覺,都沒有了;說實在的有的只是疲倦和乏味,可另外一種炫耀卻繼續著。 0 0 0
- 在B 城誰都認為最可能來島上看他們的是大魚。大魚是流體力學消波博士,可他痛恨他的論文,沒人敢問,以至于最後誰也沒弄清楚他到底研究的是什麼。他心心念念的是回他的家鄉中學,把他的音樂老師推到河里去。B 城的朋友凡去過他家的,幾乎都看過一個他喜愛的錄像,那里有一些長角龍蝦在西南太平洋海底回游;他同樣熱烈地念念不忘的,是要去新西蘭捉這些龍蝦。 也許因為龍蝦的緣故,有一個時期他和G 十分契合;他總是嘟嘟囔囔地請G 為他在島上看看,有沒有一塊他的土地。 “他甚至和G 研究了一個計劃,要在海邊養鴨子。”C 說,“這是G要做而始終沒有做的事。他們認為鴨子可以在海里吃魚,節約飼料,然後上岸生蛋。” 0 0 0
- 可是,G 確確實實說過:一夫一妻制是天主教鬧出來的,把中國害苦了;我們中國人不能忘了祖宗。 G 永遠有這種怪論,比如他說,關鍵是娶好第一個媳婦,第一個娶不好後邊全亂之類。可他說這些話時喝了啤酒,他是一點兒酒也不能喝的人,哪怕別人喝,他也會暈;大家那會兒聽他說,總是笑哈哈地看著G 夫人C。 0 0 0
- 生命被浸透了,一頁頁想起來,比生命還長。人生就是印書啊,看不看由你。 0 0 0
- 我見到C 的時候,她已沒有了戚容,事情已過去多年,我上學時紛紛揚揚的傳聞已歸于沉寂。 那時我在B 城准備我的博士論文,C 和她的丈夫就住在離我家不遠的地方,沿樹林只消走上一刻鍾。每天散步我們經常來往。 C 那時候剛剛開始學習電腦打字,我正做這方面的論文,無形中也就成了老師。C 的丈夫G 是個有點奇怪的人,他不拘走到哪兒都戴著一個煙囪形的帽子,有時還是牛仔布做的,使人想到那是一節褲腿,走到街上于是總會引起笑聲,特別是那些德國的女孩子,經常會失聲大笑起來。 0 0 0
- 一個詩人有情人意中人是不稀奇的,寫詩的或明或暗都有情人,好像是普遍現象。可是,再也沒聽說過誰真的娶兩個妻子,這樣也不夠浪漫。 0 0 0
- 風往這里吹,將云都帶了過來,山灰蒙蒙的。頂峰,只有遙遠的頂峰,因為無人觸及而光輝燦爛。 0 0 0
- G 在B 城的時候,算是一位詩人,可是他不參加任何文人雅士的聚會,也不愛看電影,幾乎沒有什麼城市人的愛好。我所知道的他的唯一愛好,是借一塊磨刀石給那些有時來看他的朋友們磨刀。他一看見那些遲鈍的菜刀,就要感歎:“你們這些學工的呀!” 他自稱是個木匠,在北京好多大學里干過活兒,我知道也講過課。他沒受過什麼正規教育,好像只上過小學。他也給我講過他在草灘上放豬的事,那是他喜歡的事。他是放豬放成詩人的,評論家都這麼說。也有另一種說法,說他成為詩人是因為C,C 和他原來住在兩個城市,他們是在火車上遇見的,後來C 花了四年時間,柔和地拒絕他的求婚,這就不免使他思情萬端,憤世嫉俗起來,寫出大量情深意切而又語詞顛倒的篇章,從而變成了一個詩歌流派的重要詩人。 0 0 0
- 好像 G 和C 都說起過一個有著旗人血統的女孩,他們把她叫英兒,說時帶著熟識贊賞的神色。這不太可能。我對那個談論北京傳聞的同學說。據我了解:他們沒有分開過一個月以上,G 夫人C 又是那麼欣悅、端莊,講究體統的人,他們可不是什麼現代主義者,很難想象有這樣的事情,而且如果G 夫人不在家,G 就會鑽進自己的屋子不出來。G 對他的夫人C 依賴到了驚人的程度,不要說是錢、鑰匙、證件這樣的事情,統歸他的夫人掌管,就連他寫信,出門找襪子、上衣,也少不了要向他的夫人請教。 0 0 0
- 有個情人是可能的。G 對女孩的想像力達到了無知的程度,他像孩子一樣,因為完全沒有實現的可能,就把她們抽象到浪漫的崇拜上去了。他絕對不會邀一個女孩去喝咖啡,即使有女孩子邀他,他也會皺皺眉。他只會站在課堂上神往地談論關于“女兒性”的問題。他說女兒性情的時候,那副神情活像堂 吉訶德在叢林里乞求杜西尼亞的幫助;但是不可否認,他也確實寫過一些情切意真十分動人的戀愛詩,頗讓一些人傾倒,我們剛來B城的時候,還有人在燭光晚會上讀他的詩,那兩個讀詩的都是女孩兒。 0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