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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玖不答,只看著那案上鋪開的軍事圖,看了很久,才垂下眼,低聲道:“我是將軍之子,自小精讀兵書,注定要上陣殺敵。別的皇子或許都會是好皇帝……但只有四皇子讓我覺得……我可以成為名揚天下,治國安邦的將軍。”略頓,補了一句:“皇子中,只有他能成全我。”而其余皇子,則只想坐擁眼前這天下,沒有那份野心勃勃。 季老將軍聽懂了。是的,哪一個將軍,不想千古揚名?哪一個帝王,不想橫掃天下?他們不過是,惺惺相惜。 所以當年未及弱冠的季玖,願意為他舍命。所以現今的帝王,願意成全他的理想。這是他們共同的理想。 縱使知道一旦理想化為現實,等待他們的,將是史上司空見慣的那些下場。也義無反顧。
0 0 0 0 拷貝 二維碼 《遇蛇》
- “你遇到兩個乞丐,給一個一兩,給另一個二兩銀子,拿了一兩的那個不但不會感激你,反而會轉過身罵你吝嗇。這是人心。” 0 0 0
- 真正是萬水千山都看過,最後閉目輕歎一聲——原來你在這里!。 0 0 0
- “沈清軒,”許明世道:“我都沒跟你說過我的事。” “什麼事?”柳延問。 “我以前也有個喜歡的人。”許明世說。 大約是陽光太好,也或許是同病相憐,許明世大方地將心頭深埋的陰霾拿出來,曝與光天化日之下,輕聲道:“那是很久以前了。” 0 0 0
- 屋內季玖突然插過一句話來,解救了他,說:“夠了。” 伊墨看向窗內,對上季玖視線,分明從他眼里看出四個字:為老不尊。這事也是你該打聽的? 老蛇只好收起那分揶揄心思,端莊的揮了揮手,對沈玨道:“去歇著吧。” 一句話又惹的沈玨窘迫起來,歇什麼歇,你才歇著呢。 經了這麼多事,沈玨總算明白,要父親改了這些壞心眼,純屬譫妄。愈是親近之人,這老妖怪的壞心眼就愈多愈猖狂,幸好他爹極少與他同流合汙。 正慶幸著,卻聽季玖一句:“去歇息吧,今日不用做家務。” “極少”不等于“從不”,沈玨通紅著一張臉,回自己房里去了。 0 0 0
- 伊墨說:“隨便。”隨便吧,並不在意。他是妖,不需要人類的軟榻綿褥,不受拘束,便是躺在路邊也可入眠,便是守著枯枝也可修煉。天曠地闊,他要尋一個棲身之地再容易不過。只是一百多年前,不曾識得沈清軒,他是浪蕩天地;一百年後,沈清軒入土,他便顛沛流離。 流浪至今。 0 0 0
- “我們成親。”柳延說,手指滑下他後背,攥住了自己腰上的手,“我們成親。” 伊墨說:“好。” 握緊了掌心中的手,十指交扣,仿佛要這樣一直,走到世界的盡頭去。 0 0 0
- 這就是妖。一旦涉足情愛,就失去了高高在上的資格,在紅塵里輾轉,尋找自己的愛人,結果往往是淒慘的。人的一生不過數十年,妖卻要活那麼久,久到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沈玨不想當妖了。 0 0 0
- 他們之間有太多相似,亦有太多不同,但這並不妨礙他們面對外敵並肩而戰。不論將來會有怎樣的際遇與抉擇,此時此刻,他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生與死,榮與辱,綁在一起,外力也無法將他們分開。 互相扶持與幫攜,在最後那日到來之前,這一點不會被更改。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0 0 0
- 關好門,季玖歪在床頭,手里捧著本書看。也不知多久,便困了,將書收好剛要躺下,便看見窗欞縫隙中有白光閃過,仿佛有人手持兵器。季玖微怔過後回過神,想了下就揭開軟被,將被子里那條醉了一個多月的大蛇摟了起來,抱在懷中。 就這麼抱著,將粗長蛇身繞上自己的腰,季玖抱著它下了床,走去桌邊喝水。 他披著一頭濕發,飲完茶水抬起眼來,沖著窗外似笑非笑,那條烏黑大蛇纏在他雪白里衣上,渾身遍布的細小鱗甲在燭光下折射出絢麗光澤,光澤映射在他臉上,那笑容瞬間透出一股妖異之氣,仿佛豔毒的妖物。 只這一刹那,窗外人聲俱寂。 0 0 0
- 待我好,便是善。 0 0 0
- 這便是人生,幼年的魯莽暴躁與優越感,讓他們不知不覺給自己的命運里埋下了一條暗索,終有一天,在他們行徑的路上,這條暗索會浮出來,絆倒他們,之後毀掉他們的一生。 也從此改寫季玖與那個孤立皇子的人生。甚至整個朝代,都為此改寫。 0 0 0
- 皇城的巍峨殿宇如鋪開畫卷,逐漸展露眼前,在入秋後漸次枯萎的風景里如濃墨一般,季玖站在城外仰頭看著,想起自己熱血少年時,便是在這里,與今日龍座上的帝王攜手並進,扶他登上帝位,扶他坐著江山,而後到今日,甚至將來,該他退場。心底一股惆悵便溜了出來。 0 0 0
- 如果沒有得到過,又怎麼會失去,如果真正得到過,又怎麼會害怕失去。 0 0 0
- 活著,活下去,痛苦是可以遺忘的,傷痕也可以被光陰抹平,剩下的,只有不可割舍,不能放棄的美好。 明知他會是一條沒有愛恨的蛇,也想要抱著,摟在懷里,放在心尖上,陪著它迎每一個升起的日出,共享一場余輝燦爛的日落,呼吸無跡可尋卻濃密清新的空氣,賞一朵花謝花開——我們已經浪費那麼多光陰。 是的。即使他是蛇,只要他還活著,柳延就會陪著他,享這世間美好。 能延長多久,就延長多久。能抓住多少,就抓住多少。 能不放手,就不放手。 0 0 0
- 屋子里,柳延已經醒了。 仿佛大夢一場,天地初生時的蒙昧狀態,前塵往事鑽出硬殼,簌簌抖落塵土,直抵靈魂。 柳延醒了。 0 0 0
- 沈玨怔了怔,不知想到什麼,臉上怒氣陡然頹了三分,眼底也黯淡下去,“父親……我以為,你來尋他,是舍不得的緣故。” 伊墨卻也微怔了一下,很快道:“是。” “可是……”沈玨猶豫了一下,將自己猜想說出口,緩緩道:“是不是,也是為了逼自己放手的緣故?” 伊墨明顯的僵了一下,不曾說話。 0 0 0
- “再多的,就不能了。” 季玖說。到底頭一回,對他說實話。曾經的憤恨可以放下,雖然不曾被抹去,但也放下無妨。對尋了他這麼多年的蛇妖,他願意給出自己的憐惜,雖然無關情愛。 所以,要抱著,便抱著吧。沈玨說,逢夏日,沈清軒便要那人冰涼身子摟的緊緊的。逢冬日,便將那人的原形摟在心口上。 這一點往日的依戀,即使不在自己的記憶里,季玖也不吝給他。 誰讓他是沈清軒的轉世。尋來了,就躲不掉。 0 0 0
- 他輕側過臉,涼薄的唇在他的臉頰上一掠而過,與其說是親吻,不若說那是微風拂過花朵。 0 0 0
- 所以那些不好,也只能藏著掩著,死死壓著。任時光蹉跎,光陰磨礪,最後腐化成肉里的一根爛刺。也許會有什麼機緣,讓這根爛掉的刺被拔出來,化成塵埃,讓傷處重新長出肉芽,愈合它。 0 0 0
- 季玖呆了一下,兩人互相望著,眼底俱是迷惑。 是喜歡那個人,還是喜歡上那份感覺。或者說,是愛上他,還是愛上他給的愛情。 伊墨仍然在問,“你喜歡我,是季玖喜歡,還是沈清軒的轉世喜歡,你分得清楚嗎?” 他就這樣一句話,幾乎將岸上的季玖,又扯進了漩渦里。 0 0 0
- 螢火在黑暗里自得其樂的飛著。偶爾飛到柳延眼前,盤旋一圈又重新飛走。幽藍的微小光亮在黑暗里閃爍,明昧不定,流光飛舞。 0 0 0
- 季玖再一次道:“叫我的名字。” “季玖。” “不夠。” “季玖。” “還是不夠。” ——季玖。 ——季玖! ——季玖! 伊墨一聲一聲,重複他的姓氏,重複他的名。叫到最後,歇斯底里。 心底的酸楚也隨著這樣的喊叫流淌出來,像是割裂的傷口,伴隨著喊叫的引導,導出了里面黑紫的淤血。 0 0 0
- 沈玨蹲在一旁,默默地恢複了人形,仰起頭看了看天。或許是光線太過熱烈,他的眼眶潮熱,竟要落下淚來。 三人俱是無話。 小松樹精找到溪邊時,見到的就是這異樣沉悶的場景,心中驚異了一下,問:“你們怎麼了?” 無人回答他。有些事,至親知道,至愛知道。其余的人,都是無關緊要的。他們連說,都懶得說。 因為很多事,外人不能體會,也無從難受。他們心中有愧,因為受傷最重的,只有他們至愛之人,能讓他們愧疚的,也只是至愛之人。 其余的人,又怎麼會明白呢? 0 0 0
- 不要哭,我陪你白頭。 0 0 0
- ——人妖自古殊途 ——伊墨,我與你殊途同歸,可好? 0 0 0
- 屋里榻上,柳延已經被施了法,沉沉睡了。容顏清雋,神態怡然。 就是這樣平凡的人,讓一只千年蛇妖,迷了神智,放棄了仙途,不怨不悔。老仙知道他已經來不及阻止。從這次看到伊墨的第一眼,就知道來不及阻止了。那雙千年寒冰的眸子,已經裂了縫隙,下面的水流潺潺而出,溶解了冰川。 或許,一開始就不該讓他成妖。千年光陰,也許小蛇早已輪回成人,與這人長相厮守。 有些人,該遇到的,總會遇到。 0 0 0
- “我喜歡你。”柳延說。 伊墨抬手將他擁入懷里,應道:“我也喜歡你。” “第一世喜歡你,第二世也喜歡你,”柳延眨了眨眼,淚珠滾落下來,低聲道:“一直都喜歡。” 伊墨“嗯”了一聲,露出笑容。往昔壓抑的悵然與苦澀,長久的封存在心底,仿佛被光陰釀成了一壇酒,只為今天的啟封。 封印被打開,那些磋磨與苦痛,已經成了一壇甘甜的酒。 0 0 0
- 那些不好,也只能藏著掩著,死死壓著。任時光蹉跎,光陰磨礪,最後腐化成肉里的一根爛刺。也許會有什麼機緣,讓這根爛掉的刺被拔出來,化成塵埃,讓傷處重新長出肉芽,愈合它。 沈清軒推了自己椅子過去,牽了伊墨的手,什麼話都不說,只靜靜牽著。 十指相扣,靜寂無聲。 仿佛這樣牽著,要走到時光的盡頭去。 0 0 0
- 予我好,便是善。 0 0 0
- 閉了閉眼,沈清軒一路無聲。沒有任何人發現,他藏在袖中放在膝蓋上的那只手,指尖微顫,恍若驚慌失措的蝴蝶。 0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