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明是穿著睡衣,薄薄一層布,領口處,甚至後腰、腳背都透著冷。可她又舍不得鑽回房間的棉被里,怕挪動半步電話都會因為信號不好斷了線。 又是漫長的安靜。 0 0 0
- 于是橫了心,厚顏無恥地去看他,就連他喉結因為吞嚥礦泉水,上下微滑動的細節都看得仔細。 0 0 0
- 很快,有軍用越野車開進來,兩輛,停得離幾個人很近。在烈日炎炎下汽車尾氣夾帶著難聞焦味,熏得人想避開。 0 0 0
- 她迷糊從床上爬起來,摸到玻璃窗那里,真是狂風暴雪,路燈全滅,只有窗外的樹梢在搖擺晃動。這麼看了會兒,倒睡不著了。 歸曉一路摸著開關,不停按下,光亮從臥房綿延到洗手間。最後,整個人都困頓趴在洗手池旁,擰開水龍頭,沒有熱水,都是冷的。 0 0 0
- 車外的風聲很大,卻和草原上的截然不同。深夜草原的風讓你聽到的是遼闊和蒼涼,而這里,再大的風都會被困在一排排高聳的楊樹間,回旋著,打出沉悶的風哨,像在困著你,將年少的路晨重新綁回這深冬的運河畔,綁在她身邊。 0 0 0
- 這麼來回幾次,他也就放棄了,怕打得太多,她會被家人罵。直到分手過了大半年,他終于有機會來一趟北京,隔天就要回去。 那晚歸曉還是不肯見他。 他沒回家,也無處可去,漫無目的在火車站外來回“義務巡邏”打發時間,從深夜到天亮,抬頭想看大鍾的時間,眼眶突然就酸痛發熱。 沒人會發現,可他自己心知肚明,那是真哭過。 0 0 0
- 風嗖得眼楮疼,估計也是一整夜煙燻的。 0 0 0
- 他掏煙。這幾天晚上他都在這里,離她住得那棟家屬樓最多走路十分鍾就能到她住得那個窗口下,偶爾溜達過去,還能看到她半敞開的窗。 那點煙火在他手旁,忽暗忽亮。 路晨挺認真在瞧她,像是在組織著一句很長的話,可說了,卻遠比她想得要簡單︰“喜歡我嗎?”他低聲問。 “有你這麼問的嗎?”她小聲頂回去。 歸曉真是臉紅了,她頭次體會到臉紅的感覺,從顴骨到耳邊都在發燙。熱烘烘的。 路晨笑,背過身向前繼續走。 0 0 0
- 歸曉抿了下下唇,俯身,眯眼瞄准。手向後一抽,猛擊出去,砰地一聲悶響,撞了大運,一杆直接落袋三球。 0 0 0
- 他掉頭在風里走了,歸曉一路騎車一路哭。 0 0 0
- 歸曉氣得眼楮發紅,死命盯著他,眼前景象都被湧上來的水霧弄得漸漸模糊。 路炎晨看她這樣子有點不對勁,蹙眉默了會兒,突然一聲暴喝︰“高海!” “到!” 0 0 0
- 歸曉耳邊隆隆的都是自己細微急促的呼吸聲,可還是頗為鎮定地跳下來。路晨順手幫她把小號的自行車拎去煎餅攤旁,撐住。海東招呼著,讓大嬸給她加個煎餅︰“看給我小姨子瘦的,z蛋,挑大的來啊。” 大嬸答應,撿了個偏大的粉殼雞蛋,敲碎,灑上面餅。 歸曉兩手插在口袋里,等自己的煎餅。 0 0 0
- 他入伍前,來高中找過一次她。 又是冬天。 她推著自行車從校門口和同學聊天,笑出聲,拉上圍巾剛跨到車上,就瞧見小門右側的路燈和楊樹下的年輕男人。念了大學的男生和高中生畢竟不同,他往那兒一站定,棉服領口豎起來擋著風,露出的一雙斜剔上去的眼就夠勾搭小姑娘的了。 0 0 0
- 清白的天,云梯一層層疊上去,四周沒什麼大的障礙物,空曠遼遠,都是雪,只有天和云被滲成了緋紅色。紅色很快褪去,刺目的金光落在了眼皮上…… 寂賴中,路炎晨手壓在她眉上,替她擋下晃眼的霞光︰“知道這叫什麼嗎?” “什麼?”她聲音小,險險就湮滅在晨風中。 過了好一會兒,她聽到頭頂上的路炎晨低聲說︰“晨曉。” 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天邊那萬丈金光像有著滾燙的溫度,燒灼著她的臉。 路炎晨漆黑的瞳孔被霞光渡了一層光膜,亮得駭人,垂眼看她。 0 0 0
- 歸曉翻出臨時帶的衣服,躊躇蹲在箱子前不知穿哪套,眼前一個畫面疊著一個畫面。這種感覺,只有年少時深愛過一個人才會懂。最後穿著天藍色的一條長褲和白毛衣,套上黑色長及腳踝的羊絨大衣,黑短靴。 0 0 0
- 五分鍾的路程,一個世紀那麼久。白濤車還沒刹,她從自行車後座急著跳下來,焦慮四望。 目光惶惶。 直到,看到他穿著白襯衫和卡其色運動短褲,和幾個同樣便裝的戰友並肩出來。她像夢游似的,迎上去。 0 0 0
- “套筒扳手。”路炎晨說完,拿起幾個套筒頭,給她示范性裝上,再卸下來,給她講是扭哪里的螺母,比如輪轂和輪胎螺母…… 0 0 0
- 路炎晨一句話都沒說低俯下頭,他的舌頭從她唇間越過去,去找她的。掌心在她長發下柔軟細膩的皮膚上摩挲著,親到後邊,他將她的舌頭帶出來,在空氣里吮著,涼颼颼的空氣讓感知被無限放大。 她隱隱能看到,兩人是如何吮吻的動作。 0 0 0
- 圍著小方桌坐著三個男人,路炎晨椅子向後仰抵著窗,在這一片分離前的最後歡鬧中,抽著煙,手邊煙灰缸堆滿大小的煙頭。路炎晨壓根就沒喝酒,在觀賞外邊的雪夜,琢磨著這一晚折騰完,明天要開車送誰先去火車站。 反正也是無業游民一個,挨個送也不錯,火車站蹲幾天,也都該送走了。 滿室的懷舊金曲旋律里,還有人摸出口琴吹了起來。 0 0 0
- 歸曉被風吹得睜不開眼,想哭,舍不得。路晨拉開棉服將她裹在胸口,替她擋著風,下巴頦壓上她的前額︰“不是說好了嗎?又不分手。” 0 0 0
- 黑長直的頭發披在肩上,黑色的棉服和同色圍巾,很簡單,很漂亮。主要是人漂亮,如何一副裝扮都不會不妥。 0 0 0
- 不用,”孟小杉哭笑不得,“你這還要生要死呢,我哪兒能趁火打劫啊。” 歸曉額頭抵著車窗玻璃,反駁她︰“沒有要生要死。” 就是覺得,這輩子過完了。 0 0 0
- 路炎晨從褲袋里摸出煙盒,咬了根煙,又去摸中控台下的儲物盒,手指滑來滑去地找著什麼。歸曉探手拿起打火機,遞過去。 這一找一遞的配合,太熟悉了。 路炎晨咬著煙,沒接,過了幾秒後將煙從齒間拿下來,扔進儲物盒。 0 0 0
- 沒多會兒,就見高高瘦瘦的影子,他拎了個銀色扳手走出來,寒風獵獵,卻穿了襯衫。 0 0 0
- 路炎晨將手機放在水泥地上。廠房里就剩他一個人。 先前將一輛報廢的車拆得七零八落,現在,躺在底盤的陰影下,視野狹窄,真像回到十幾年前︰自己躺在滿是汙漬的海綿墊上,看到歸曉貓腰瞧自己,背對著照明光的尖尖的小臉,還有撒嬌似的想要拽牢他的那只手 那時她將所有感情都依托在一根電話線上,見不到摸不著,有多可憐他能不清楚嗎? “……我在攢錢,你等著,我考上大學就能去看你了。再說一分鍾好不好?” “……想我了沒有,哎,怎麼辦,都沒共同語言了,你不能和我多說幾句話嗎?” “……我這學期住校了,好可怕,一個宿舍十二個人,宿舍過道都擺著床。” 0 0 0
- 兩年前匆匆回來聚會,沒來得及到鎮上逛逛。如今看著變化還真大,三層小商場倒閉了,那個賣羊肉串的攤位和阿姨也不見了,台球廳的地方開了一連串的小門店。 泥土路也換了柏油路,不變是唯有那條長長的不知源頭終點的河,還有河畔幾十年長成的望不到盡頭的兩排楊樹。車開過去時,有兩三撮學生在冰面上玩鬧,有少年追上個女孩子,攔腰就扛到肩上,引來一陣笑聲和驚呼…… 0 0 0
- 和歸曉的那場分手毫不誇張地說,曾要了他大半條命,現在都是心有余悸。 那時要不是在部隊上,有每天從早排到晚的訓練,還有那些突然而至的集訓擠走了所有個人時間,他要痛苦更多。別管是烈日灼身的荒漠,滂沱大雨的草原,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山,所有的經曆都在幫他一遍遍從腦海里把歸曉這個名字沖走……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他為歸曉是真哭過。 不是那種嚎啕大哭,也沒有方寸大亂,所有戲劇化的痛徹心扉場面都沒有,甚至連他自己都沒預料到會那樣。她說分手,他就電話一遍遍打過去,她再一遍遍掛斷,多半句話的時間都不給他說。邊疆地區管理嚴,普通士兵不許用手機,他除了打電話別無他法。 0 0 0
- 那年不到二十歲,餓著肚子生吞蛇膽剝青蛙,負重四十公斤穿越深山老林都沒趴下。可結束後一沾酒就想起她,一米八幾的大男人躺上半人高的草叢喝成個傻逼,誰知道? 0 0 0
- 歸曉點名要吃羊蠍子,鍋子端上來,熱騰騰的白霧彌漫在眼前。歸曉拿起筷子,撥著鍋里的骨頭,發一會兒呆,再倒騰兩下,走半天神,再去杵早就煮爛的羊肉…… 0 0 0
- 嗯。”嘴唇挨上,兩人的踫到一處。 他在親她,真的是在親,從嘴唇到嘴角。 就這麼親了幾分鍾,在寂靜的屋子里。兩個人都是初吻,都沒把握到底要不要真的張嘴,什麼時候要進一步。可這麼親著,也就上了癮。 “以後別人追你,說你有男朋友。” “我有說……” 路晨低下頭用嘴唇去蹭她的,干燥燥的。 舌頭濕潤,去找她的。兩人滾在被子里,挨上熱烘烘的暖氣,她被親得迷瞪瞪的,骨頭縫透著酥軟,就想著難怪都喜歡親……當初在操場大楊樹下看見他,誰會想到有天,兩人在個冷颼颼的屋子,擠在暖氣棉被里,抱著做這種事…… 0 0 0
- 那時兩人認識一年多了,歸曉喜歡他喜歡到往胳膊上刻他名字,可還是裝矜持死秉著,每星期三、五合唱隊排練,或者音樂課才會繞到高三教室,裝著去排練、去上課。 順便能瞄他兩眼。 他是複讀生,就在教室最後一排,下課時喜歡翹著椅子背抵牆,和幾個男生閑聊。 她經過,時常會有小半截粉筆頭丟出來,她還裝傻裝被嚇到,矜持地去看他,發現他和沒事人似的繼續玩著手里剩下的粉筆頭……後來在一起了,歸曉裝著天真無邪地問他︰“你那時候怎麼總喜歡丟我粉筆頭啊?是不是暗戀我?” 他會微眯起眼楮,瞅她,不回答。 再被逼問急了,就會沖她笑︰“你總在我眼前晃,不就等著我搭理你嗎?” 0 0 0
- 外邊雖然罵罵咧咧,但顯然因為這話收斂了不少,嘲著說小子學出息了,還找小媳婦兒了。緊接著又踹了幾腳門,倒是不用全力了,可還是借著酒勁帶著氣。 0 0 0
- 睡到半夜,歸曉總聽到風聲,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窗外。 0 0 0
- 零下二十幾度的雪地上策馬騰飛,完全沒有冷的感覺,不受任何羈絆,一路向南。 歸曉等了好久也不見他回來,將自己裹成個粽子,圍巾包著大半張臉,冒著風出來。 灰青色的天空還殘留著幾顆星。 黎明前最後的黑暗。 0 0 0
- 燒飯的地方鄰著他睡覺的那個屋子,在廠房最角落里。路晨起初不讓她進去,怕髒,歸曉執意要陪著,他收拾了十分鍾又將角落里倒剩飯的塑料桶清理了,沖洗干淨,讓她進來。他就著白瓷的水池子一只只挑蝦仁的泥沙線,再丟去盤里,剝了殼帶著水珠子的蝦仁晶瑩剔透,賞心悅目。 你要怎麼炒啊?”歸曉從後邊摟著他的腰,手感真不錯。 想怎麼吃?”他擦干淨手,開始摘菜,把稍老些葉片的都扔了。 裹雞蛋炸吧。 路晨一笑︰倒真不嫌麻煩。 歸曉樂不可支︰反正又不是我做。 煤氣燃起來的小火苗,擁住黝黑的鐵鍋底,從碧青的焰芯跳躍到蒼白泛黃的焰尖,噗地一聲輕響,開大了。路晨半句廢話都懶得說,倒油,打雞蛋。 0 0 0
- 那幾天除了晚上回姑姑家睡覺,白天就窩在他修車場的那間冷颼颼的屋子里,或是蹲在吊起來的汽車旁,看他躺在底下修車,給他遞著工具。經常是滿手、手臂都是黑漆嘛唔的機油,從車底下鑽出來時還打著赤膊…… 幸虧有張標致的臉,怎麼折騰都還順眼。 她樂觀主義,想著好歹每年寒暑假都有,不就三年高中嗎?等她上大學就好了。 0 0 0
- 這夜里的天是墨青色的,透著冷。 0 0 0
- 眾人上了車,四個人佔了後邊,理所當然把副駕駛座留給歸曉。她躊躇上車,拉過安全帶繫上,還沒搭上扣,路炎晨已經一踩油門開走了。 0 0 0
- 多年前她在電話里哭著大喊的話猶在耳邊︰“路晨你要再敢掛我電話,再也沒下次了!你這輩子也別想再見我!”他那時也是少年心性,毫不猶豫斷了線,後來才知道那晚她和她媽被“趕出”家…… 面前人離開,只剩下水泥地上那些濕漉漉的鞋底印兒。 他獨自干坐著,兩只手臂都撐在桌面上,垂眼,繼續撥弄著盤子里的牛肉干。半晌,將一塊丟進嘴里慢慢嚼著,渾身上下,每一個骨節縫隙里都泛著讓人無力挪動的酸冷。 0 0 0
- 他有很多優點。 不抱怨,目標明確,待每個人都是善意體諒的,而對他自己的生活,不管摔得多狠都能爬起來,走得筆直。哪怕沒有愛情,和干淨的故事和人在一起,也會像得到了那顆幼年時被家人丟去衣櫃角落的小樟腦丸,讓人防潮,防蛀,防變質。 0 0 0
- 這里才是他的地方。 過去的路晨,年少卻無力輕狂,被原生家庭和生活碾碎了所有自尊和方向,無人引導,無處排解,生而為人是為了什麼?他需要找一個出路,或者說是去路,所以他走了。邊關十余載,拆過數千專業的不專業的自制的炸藥,見識過各種槍械,追捕過最窮凶極惡的逃犯,雙手有血,卻心中坦蕩。這才真正是腳踩黃土,找回了自己骨頭的重量。 風掠過汗津津的背脊,滑下去,在耳邊上打著悠揚的風哨子,綿長而又動聽。 零下二十幾度的雪地上策馬騰飛,完全沒有冷的感覺,不受任何羈絆,一路向南。 0 0 0
- 路晨。 她叫他的名字,就是這世上最動人的聲音。 0 0 0
- 歸曉忍不住在棉被里狠狠踢他,滾去他身上又是拳頭又是牙咬,到最後自然又抱著滾到一處去。還是要做不做的,兩人都落了個渾身潮熱,顛來倒去全睡不踏實。歸曉將腿伸到空氣里想涼一涼,漆黑夜里露出那麼一截大長腿,晃眼得很。 肢體上和視覺的雙重沖擊,讓整晚喝下去的酒精都成了奔騰而下的泥石流。 0 0 0
- 上午去,他看上去很不痛快,挺頹的。 現在倒爽利了不少,白色襯衣的領口敞了兩粒紐扣,半截鎖骨露在外邊。寸頭,高高的個子,背脊筆挺。 0 0 0
- 現在想想小時候那真是矯情,後來一問身邊人,差不多初戀都挺作死作活的,年紀越小越折騰……這麼一回味,恍若兩生。 0 0 0
- 歸曉吸了吸鼻子,他扣在她脖頸後的手掌用了力氣將她帶過去,在歸曉還在想要說些什麼時,直接俯過頭去,堵住了她的嘴,帶著煙辣嗆過她的喉舌…… 覆在她耳根後的掌心也滲了不少汗,不知是他的,還是她的。 鋪天蓋地都是他的氣息,她最懷念的感覺,不管這個男人在外人眼里多乖張多不近人情,可他的吻只有歸曉清楚,是溫柔的。 0 0 0
- 人生昧履,砥礪而行。 0 0 0
- 人生昧履,砥礪而行。 晨曉,照歸路。 這篇故事送給你。 0 0 0
- 歸曉也睜開眼,顯然還沒適應黑暗的空間,嘴唇微微張著,帶著淡淡的水光︰“嗯。 0 0 0
- 天凍得讓人連呼吸都鼻子發酸。 0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