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剛才在談一樁謠言?”威爾遜問。 “我的腦袋是一個謠言的儲藏箱,”蘭克神父說著做了一個表示絕望的滑稽手勢,“如果有誰告訴我一件什麼事,我想他就是為了要我把這件事傳播出去。在今天這樣一個什麼事都成為官方秘密的時候,提醒人們:舌頭生來是為了談話用的,真實情況是為了讓大家談論的,我想我這個職務還是很有用的。” 0 0 0
- “你還一次也沒有問過我——你知道……” 斯考比知道,因為他讀過輪機長的報告。他知道得非常清楚,在救生艇里每個人的飲水定量是多少——一天兩次,一次一茶杯,二十一天以後減少到一次半茶杯。這個定量所以能維持到遇救以前二十四小時,主要是因為不斷死人,使水余了下來。在港口的校舍背後,在那根像圖騰柱似的無擋板籃球杆子背後,斯考比看到的是叫人無法忍受的洶湧巨浪,小艇一會兒升起來,一會兒落下去,一會兒升起來,一會兒落下去…… 0 0 0
- 可憐的愛人,你還記得你第一夜留在這里的事嗎?你那個時候不為任何事發愁,甚至把雨傘也落下了。我們當時多麼幸福。不覺得奇怪嗎?——我們那時候多麼幸福。 0 0 0
- 他想:如果我被寫在書本里,她就會了解我了;但是如果她只是書中的人物,我能夠了解她嗎?我是不讀這種書的。 0 0 0
- “我和你在一起,”他的孤寂對他說,“我和你在一起。” 0 0 0
- “可憐的愛人。”他說。 她非常生氣地說:“我不要你的憐憫。”但是這不是一個她要不要的問題——她已經得到他的憐憫了。憐憫像是他心頭上一塊潰瘍,他永遠也不能把它去掉。根據自己的經驗,他知道熱情會泯滅,愛情會消失,但是憐憫卻永遠停留在那里,無論什麼也不能使憐憫消減。生活的條件培育著它。世界上只有一個人不需要憐憫——那就是他自己。 0 0 0
- “我倒願意讓你待在這兒,等警報解除再走。我有一點兒緊張,你知道。” 婦女們忍受磨難的能力永遠使斯考比感到驚異。拿這個女人說吧,她能在一艘沒有遮掩的小船上熬過了四十天,可是現在卻談什麼神經緊張!斯考比想起輪機長的彙報:三副和兩個水手都死在小船上,司爐因為喝海水發了瘋,跳海自盡了。在這種生死的關頭上,總是男人首先支持不住。可是現在事情早己過去了,她卻像癱在靠墊上似的氣力毫無地躺在自己的軟弱上。 0 0 0
- 如果一個人在一個地方住久了,遲早要嘗一下本地風味。這也如同臥室抽屜里收著一盒巧克力一樣,不把它吃光,心里總覺得記掛著些什麼。 0 0 0
- 以後——令人悲哀的就在這個“以後”。是說蝴蝶在尋愛的過程中死掉嗎?人可不是這樣,人是要承擔後果的。 0 0 0
- 惡在人間暢通無阻,而善卻不能再在世間漫步。 0 0 0
- 海倫滿懷輕蔑地不耐煩地喊起來:“這些事你從前早就對我說過。你不過是想把我鎮住。你不相信地獄,就像我不相信一樣。” 他拉起她的手腕,狠狠地握在自己手里。他說:“這樣你就掙不脫了。我相信的,我告訴你。我相信我要永世沉淪到地獄里——除非有奇跡發生。我是一個警察。我不會胡說的。我做的事遠遠比謀殺還要嚴重——謀殺不過是一次行動,打一棍子、捅一刀,或者開一槍,事情干了也就完了,但是我卻不管走到哪里都帶著我的墮落,就好像胃上的黏膜,永遠也擺脫不掉。”他把她的手腕松開,像是兩顆什麼種子似的往石板地上一摔,“不要假裝沒有見到過我的愛情吧。” 0 0 0
- 格林雖然從來沒有宣傳社會主義,但並不把宗教信仰看作濟世良方。至于究竟是什麼才能使世人免于邪惡之災,什麼才能拯救現代社會,消除壓迫和不公正,這位智者並未給予讀者明確的回答,他只是把自己看到的寫出來,叫讀者自己思索,尋找出路。他所做的只是運用藝術手法叫人們看到人類社會眾多無法容忍的丑惡現象,揭示人的內心世界,叫人了解自己正在迷宮中徘徊,惶惑無主。我想,正是他的作品的這種啟迪作用才奠定了他在文學史中的地位吧! 0 0 0
- “這件事你對我用不著不好意思,斯考比少校。我這一輩子有過不少女人的麻煩事。現在麻煩少多了,因為我已經知道該怎麼對付了。對付的法子就是什麼都不要認真,斯考比少校。你對她們哪個人都說:‘對我這是無所謂的事。我愛同誰睡覺就同誰睡覺。你願意同我在一起也好,願意走開也好,對我都無所謂。’她們總是同我待下去,斯考比少校。”他對著酒杯歎了一口氣,“有時候我真希望她們離開我。” 0 0 0
- 在這塊殖民地里,每逢有人對一件事提出譴責,總有人提出另一種譴責堵住第一個人的嘴,總能在另外一個地方找到一件性質更惡劣的丑事指點給別人看。市政廳的那些造謠專家在某一方面倒也是有用的——他們不斷地提醒人們,沒有一個人是可以信任的。這倒也不錯,總比自鳴得意好一些。 0 0 0
- “如果我根本不想改,懺悔又有什麼用?” “那麼好吧,”她獲勝似的說,“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你已經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這是你這樣認為,再犯一次對你來說又有什麼關系?” 他想,估計篤信宗教的人會把這個看作是魔鬼在講話,但是他知道,魔鬼是不會使用這種露骨的、叫人無法辯駁的詞句講話的;講這樣的話的還是天真無知。 0 0 0
- 一個人必須理智一些,他對自己說,必須承認悲痛絕望的心情是不會永遠繼續下去的(真的是這樣嗎),愛情不會永遠繼續下去(可是,這不正是絕望永遠繼續下去的原因嗎),幾個星期或者幾個月以後她就不會再痛苦了。她在小船上漂泊了四十天,死了丈夫,也都過來了,難道愛情的死亡她就經受不住嗎?正像我能經受住一樣,正像我知道我能經受住一樣。 0 0 0
- 他在祈求一個奇跡:“啊,上帝,讓我悔悟吧,幫助我,讓我悔悟吧。讓我感覺到我自己比那個女孩更為重要。”在他這樣祈禱的時候,他看到的不是海倫的臉,是一個被水手奸汙後又被殺害的十二歲黑女孩的臉,這張臉在昏黃的煤油燈光下正茫然地瞪著他。 0 0 0
- 我們愛的並不是美麗,他想,我們愛的是失敗——無法永遠保持青春的容顏,神經越來越不健全,身體日漸衰老。美麗頗有些像成功——我們是不能長久地喜愛成功的。 0 0 0
- 為什麼你老是對我講實話呢?我不想永遠聽你講實話。 0 0 0
-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一回事, 我已經失去了信任人的本領了。 0 0 0
- 她抬起她的憔悴的、真誠的、孩子似的臉說,“我那麼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他嚴肅地說。他們兩個人都感到非常、非常放心。他們倆是朋友,他們只可能是朋友,不可能有別的關系。他們被許許多多的事物分隔開:一個死去的丈夫,一個活著的妻子,一個做牧師的父親,一個名叫海倫的體育女教師,以及那麼多年的不同的經驗閱曆。他們彼此無論說什麼,都用不著有什麼顧慮。 斯考比說:“晚安。明天我要給你帶幾張郵票來,給你的集郵簿添一點兒新東西。” “你怎麼知道我有個集郵簿?” “這是我的工作。我是警察。” “晚安。” 他離開了這里,心里感到非常、非常幸福,但是他卻沒有把這個夜晚當作幸福記在心里,正像他沒有把在黑暗中只身走在雨地里當作幸福留在記憶中一樣。 0 0 0
- 我想同你說一說,為什麼在我的魂靈里我總覺得你是我的朋友。你給了我一種安全感。你不會設陷阱害我。你相信的是事實,而事實則總是對我有利的,這一點我很有把握。 0 0 0
- 他想:至少我們並沒有靠在一起,可是我們的臉、我們臉上的神色呢? 威爾遜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們以為打起來了呢。我們聽見杯子打碎了。” “羅爾特太太的啤酒都灑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叫我海倫吧。”她淒涼地說,“誰都叫我海倫,斯考比少校。” “我打攪你們了嗎?” “攪散了一個大膽談情的場面,”海倫說,“弄得我渾身發抖。我要回家去了。” 0 0 0
- “你看看這兒,老朋友。” 威爾遜把目光移到牆壁上,感到心安了一些。牆上是用鉛筆做的一些記號:一個大寫字母H,下面是一行數字,前面記載著日期,就像現金賬簿一樣。另外一欄是D.D.兩個字母,下面也是許多數字。 “這是我打蟑螂的記錄,老兄。昨天記錄平平,只打著了四個。最高記錄是九個。這就使你歡迎這些小生物了。” “D.D,代表什麼?” “就是掉進下水道,老兄。每逢我把它們打進洗臉台,掉進下水道里,就在這一欄上記一筆。沒准兒還沒有打死,是不是?” 0 0 0
- “閉上眼睛,親愛的。現在是收場的時候了,真正收場了,”她絕望地說,“雖然看起來好像那麼荒唐。” 他說:“我不閉眼。我不離開你。我答應過不離開你。” “不是你離開我,是我離開你。” “那不成,親愛的。我們彼此相愛。那不成。我今天晚上要來看看你怎麼樣。我睡不著覺……” “你什麼時候都睡得著。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麼會睡覺的人。啊,親愛的,你看,我開始取笑你了,就好像我們不是在告別似的。” “我們沒有告別。還沒有。” 0 0 0